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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迫黄昏，暗橙色的天际涌起一波波昏灰的风浪，层层叠叠地漫上去，纠缠着缕缕天云。

　　这里刚刚进行过一场战争，枯褐色的草坪上，躺满了受伤战士们的身躯。点点血腥味掺杂着微微苦涩的风在这方土地上游逸不肯离去。依稀间，不远处还可以传来细小火苗灼灼滋烤着残草的声音，搅动着风日。

　　此时的呼吸分为两种——相对沉重和绝对平静。

　　一名战士从疼痛中渐渐苏醒过来，血迹和炮火的灰尘在他瘦削的脸上错杂铺染着，可是眸子却熠熠闪着光，好似从未经历过杀害一般。

　　四周仍是死一般的寂静。

　　夜晚渐渐来临，湖蓝色的天纱轻轻拥覆到天尽头，绝望随着夜的笙歌慢慢逼近。或许对于有些人来说，今夜的休憩成了今生的结局。这周围的场景，是死神的安排。

　　那名醒过来的战士艰难地将头颅别过去，找到了身旁同伴的身影。同伴的伤受得很重，血迹染透了他整整三层战服，在逐渐暗淡的天色下，仍浓烈地触目惊心。

　　战士用沙哑的声音喊了喊同伴的名字。片刻后，同伴睁开了眼睛。

　　那一轮明月萧条地被渐渐渗透的凉意驱逐了光芒，留下昏黄的光晕徒然生辉。几颗星子忽明忽暗，映得战士的瞳孔蓦地发亮，可是同伴的眼神却落寞到毫无生气。

　　疼痛宛似岸边的潮汐，或轻或重，牵扯着同伴残缺的意识。

　　同伴觉得自己活不过今晚了，每一次的眨眼都显得那般沉重而又毫无意义似的，没打声招呼就肆意穿梭的凉意让他的呼吸声慢慢颤抖起来。逃离战地、逃离今夜、逃离死神似乎显得触不可及。自己，终究是要在这一夜的折磨中画上人生的句点。

　　战士发觉了同伴逐渐被绝望消磨殆尽的生存的希冀，侧过脸颊，竭力地用上升的语调说道：“再等一下，我相信黎明的时候会有人来救大家的。”

　　同伴暗自微微苦笑，没有作答，心里却嘲笑着战士的傻气。在这种地方，死生只是分秒之间的事情，不要多久，死神便会如期而至，用他的车骑碾过所有人的脊骨，再轰然离去，甩下万物归一的平静。

　　同伴望着混沌的天角，朦胧的光晕正笼罩着地上已经死去或者等待死去的茫茫身躯，无奈的苦笑声倏忽间在他的心头回响。

　　同伴闭上了眼睛，耳畔只停驻了寒风卷刮着身下草丛的窸窸窣窣声和身旁战士浅浅的呼吸声。

　　疼痛的骚扰并没有让他的思绪直直通入死神的梦境，同伴蹙起了眉，静静感受着天地间最后与他的一丝一缕的联系。

　　战士见了，不消说，将右臂轻轻搭在了同伴的左胸口，轻覆了凉夜里最滚烫的温度。

　　蓦地，同伴的耳畔悠悠然传来了战士的声音：

　　“希翼有个黎明，能从这里回到故乡，看门前的柿子树被白露结霜；

　　希翼有个黎明，能从这里回到她的身旁，双目触及的都是日夜温习的念想；

　　希翼有个黎明，能从这里回到孩子的心房，看他们围着自己讲着童话；

　　希翼有个黎明，能从这里回到母亲的膝下，一如儿时的模样；

　　希翼有个黎明，能容允我的愿望。”

　　战士的声音，像是天空里徐徐升扬的风筝线，最后的尾音，因为伤口的束缚而破出了声。

　　风吹，草动。生命的乐曲在被囚禁的暗夜里疯长。

　　战士胸口停驻的，是久久不能平复的炙热。

　　战士分明看到了同伴的脸上两条清晰可辨的泪痕。他的瞳孔里似乎也隐匿着一轮新日，熠熠闪光。

　　天野边，烟雾散了些，有几颗星辰倾泻下明亮柔和的光，照亮了胸口匍匐的颤栗和希翼的火光。

　　两名战士静静地等待着，看着天上的云渐渐卷舒，湖蓝色慢慢褪下，一丝丝温暖的云雾驱逐着残存的荒凉。

　　唯有那声声铮铮语气洄游在脑海，坚定着信念。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露出一轮红日，在西柚汁似的朝霞中跌跌撞撞地升起。

　　不远处，来了军医的队伍，明亮的光幕在那群军医的身后缓缓晕染开来。

　　那名战士——那位朗读者，带来了黎明。